6月13日，中岭立交桥匝道入口处，市民受伤后，黑救护车（右）比正规救护车（左）还早到5分钟。图/记者张树波

拨打一次120，先后竟有两辆救护车赶到现场。近来，时常有市民投诉这样的蹊跷事。

6月13日下午，开福区中岭立交桥匝道入口处，一男子腿部被车辆刮伤。拨打120后，十多分钟后，现场来了两辆急救车。事后证实，第一辆赶来的救护车为黑车。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很少有人去质疑急救车辆的真伪，普通市民更是难以分辨。本报记者亲历黑救护车与正规救护车“竞争”病人的现场，耗时近一周展开调查，将背后的内幕层层剥开。

6月13日下午4点，在开福区中岭立交桥匝道入口处，记者遇到一起刮擦事故，市民小刘因车辆刮擦腿部受伤。

当日下午4点03分，记者拨打了120。接线员询问相关情况和具体位置后表示，将立即派附近急救点的急救车赶往现场。

蹊跷的救护车拨打120后，两辆救护车先后赶到

下午4点05分，记者接到手机尾号为7120的电话，对方称，他们接到长沙市120指挥中心调度，将在10分钟左右赶到现场。

约10分钟后，一辆车牌为湘AAQ685的急救车赶来。从外观看，车子比较旧，车身印有“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字样，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两名医护人员，称来自“协盛医院”。

说完，一名身穿休闲装的司机下车。女医护人员上穿绿色正装，下穿七分裤，脚穿拖鞋，没戴口罩和手套，查看伤情后说，不严重。

5分钟后，让人意外的一幕发生了。下午4点20分，又一辆牌照为湘ALT742的急救车赶到现场，与前一辆急救车相比，这辆车外观很新，车身印有“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字样，车头印有“长沙120”。

车上下来两名身着绿色正装的医护人员，其中一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男子表示，他们正是接警后拨打记者电话的人。他说，他们来自泰和医院。

报一次警，为何来两辆急救车？记者正疑惑时，第二辆急救车的医护人员说，第一辆急救车是黑急救车，并非正规的120急救站的车辆。

记者注意到，第二辆急救车赶到后，第一辆急救车上的两人自觉站到了路边，没有说什么，看着第二辆急救车的医护人员用担架将伤者抬上车，随后离开。

蹊跷的收费六七公里路，收了150元出车费

伤者小刘被抬上车后，医护人员将其送往泰和医院。记者了解到，距离事发地最近的医院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63医院。车上，医护人员给小刘做了简单的检查治疗，给其输氧，后来使用云南白药喷雾剂。

约10分钟后，急救车来到泰和医院。医护人员首先让小刘填资料挂号，缴纳3元的急诊费用。医生开始给他做检查。在这个过程中，送小刘来医院的医护人员向记者提出，需缴纳200元费用，其中50元是诊疗费，150元为出车费。

从事发现场到医院约六七公里路程，记者询问是否收费太高时，该工作人员表示，急救车出车费用，长沙市区内费用为100元，二环线外按公里计价，每公里10元，其中诊治费另计。此次事发点恰巧在下北二环位置，按后者计价，收费150元。急救车司机收钱后离开。

追问120

出车费确实不合理将退款并道歉

针对收费问题，记者随后拨打了120投诉。13日下午，120接线员联系相关负责人后，负责人表示，事发地至医院只应收取100元费用，收费确实存在问题。此前出车医护人员打来电话，表示可将多收取的50元退回。

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负责人李杰说，这次收费确实不合理，将退回50元并道歉。至于出错原因，他认为是出车人员素质不一，监管缺乏依旧。

那么拨打120后，现场又为何会出现黑救护车？这辆黑救护车是哪里来的？本报记者展开深入调查

6月13日，163医院院前急救站，熊艳双（右）介绍这里近半年没有接到120指挥中心的调度电话。图/记者华剑

业内人士揭行业三大内幕

私自送病人去医院可拿住院费25%的回扣

一次事故，一次120“报警”，先后引来两辆急救车。在记者的追问调查下，被第二辆急救车指为黑车的第一辆“湘AAQ685”身份仍然扑朔迷离。

随着调查的深入，记者了解并证实关于急救车的不少内幕，比如医院会接纳急救车司机私下送来的病人并予以回扣；又比如当记者拨打120时，直接接通某医院的急救站，而不是“120指挥调度中心”……

所有这些是记者发现的，还有没有未被发现的？这会不会只是冰山一角？

针对6月13日下午4点开福区中岭立交桥匝道入口处一起刮擦事故引来的两辆急救车，本报记者深入调查追访。

急救现场的“黑救护车”来自哪里？

记者通过警务通查询到，第一辆赶来的，牌照为湘AAQ685的急救车，机动车所有人为闫庆平。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163分站负责人熊艳双称，正规的医疗急救车属于特种车辆，并不允许私人所有，且需挂靠在医疗卫生机构。

6月13日，湘AAQ685的当车医护人员称，他们来自“协盛医院”，记者拨打医院电话，对方称，医院内并没有牌照为湘AAQ685的急救车，且医院不具备“出警”的资质。

6月15日，记者来到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在该中心四楼运输部，一名工作人员表示，闫庆平确实是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司机，目前被分在位于星沙的长沙市第八医院驻点，湘AAQ685急救车是医院的车辆。

长沙县急救中心电话工作人员证实，闫庆平是急救站的工作人员，但没有牌照为湘AAQ685的急救车。

为何拨打120会有黑救护车前来？

泰和医院急救站的医护人员称，这辆牌照为湘AAQ685的急救车属于黑车，并不正规，他们可能是通过附近摩的司机爆料赶到现场。但记者在拨打120时，周围并没有人员见证事故发生。在拨打120电话后，两辆响着警笛的急救车相继赶到，且黑车在前。

熊艳双认为，120急救行业内存在黑急救车泛滥的情况，他们经常遇到接警赶到现场，伤者已被黑急救车接走，他们也曾现场碰到湘AAQ685违规运送伤者的情况。

熊艳双称，按照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调度规定，接警后，第一步收集事发地址、病人情况、电话号码，第二步根据就近原则调度派车，第三步询问出车情况，第四步与出车单位联系，第五步与救护人员及报警人保持联系，然后是了解现场情况、反馈出车结果等，“容易出现问题的是，120调度环节泄露信息。”

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负责人李杰称，除了那个地方，黑车别处也有，有些机构会发一些黑名片，如果发生了事故，就有人拨打电话，“但绝对不是从120泄露的”。李杰称，他也保持质疑：是不是恰巧那辆黑急救车在附近转悠？

熊艳双是163院前急救站的负责人，该站成立于2009年，与163医院共同建立，接受长沙市120指挥中心的统一调度。当年12月1日，熊艳双被163医院医务处聘为163医院院前急救站副主任。她向记者展示了一份记录——2011年全年出车2564次，空车594次，全年接病人3060人。

从今年年初开始，163分站再没接到长沙市120指挥中心的调度电话。熊艳双说，她没有接到卫生局的书面或口头关于撤销163分站的通知。

记者从熊艳双那里了解到一些120急救车或许不为人知的内幕。

私下送至医院，可拿住院费用25%的回扣

熊艳双称，120行业内黑救护车比较多，他们经常出警后接不到病人，都被黑车抢走了。黑救护车将伤者送至医院可以拿回扣。

同时，熊艳双坦承，他们正规站点送伤者进医院，也能拿到部分“辛苦费”，“一般就几百，伤者住院的话费用多些。”这些辛苦费大都从科室中收取，“民营医院为增加业务会多一些。”

6月15日，记者来到长沙市两家医院调查。

在长沙东协盛医院，工作人员表示，可以接纳急救车司机私下送来的病人，至于回扣问题，需要咨询拓展部负责人。

对此，长沙东协盛医院吴姓负责人表示，如果急救车司机私自将病人送至医院，骨折类伤者回扣住院费用的25%，普外科病人回扣住院费用的12%。吴姓负责人介绍，送病人来医院后打电话给她，她会安排财务人员做相关记录，至于回扣等病人出院后再通知领取。

在长沙利慈医院，由于正值周末，业务科室员工都在放假。随后，工作人员提供了一名陈姓负责人电话。

陈姓负责人称，可以接纳急救车司机私下送来的病人，包括门诊和住院的病人，回扣都是在医院产生费用的10%。

陈姓负责人称，司机送病人来之后，需要发病人信息、人数到他的手机，他会每月定期上报财务，如果能在5号前上报，司机可以在每月25日拿到回扣金额。

与电信营运商合作，抢夺信号资源

开福区捞刀河和青竹湖附近，如果有人拨打120报警，电话可以直接转至163分站或者泰和医院，跳过了长沙市120指挥中心调度。

“去年四五月份开始实施，与移动合作的。”熊艳双表示，他们这样做得到了辖区卫生部门的默许。至于如此操作的原因，她表示，每天他们接二三十趟警，有不少是空车，“主要是被黑车司机接走了。”

熊艳双表示，他们私自抢夺信号资源，也是为了与黑车竞争，避免调度过程中出现信息泄露的情况。

“除了163分站，泰和医院也是这样。”熊艳双称，泰和医院120急救站负责人是她的前男友，与通讯公司的协议也是对方操作，“他们除了拦截移动信号，也能拦截电信。”

6月15日下午，记者兵分两路，一路来到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涉外学院附近，一路来到泰和医院后勤服务中心120急救站。

记者用移动号码拨打120咨询，接线员表示，他们是120急救中心。记者反复询问后，对方承认，他们是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泰和医院急救站。另一路蹲守在该急救站的记者，也证实接记者电话的是泰和医院急救站电话，并非长沙市120指挥中心电话。

120医疗急救站存在私人承包问题

熊艳双告诉记者，原先开福区的医疗急救任务一直是她和前男友负责，她投资建站并报批获得120急救站的资质，算是私人承包120急救站。

“163分站我投资了三百多万。”熊艳双说，由于2007年和2008年163医院申请建120急救站未获批，2009年与她合作，由其出资申请建急救站，2009年获得长沙市卫生局的批准，正式开始运转。说完，熊艳双拿出了由长沙市卫生局签字的批文。

熊艳双说，她与前男友分手后，前男友张某依旧从事120急救站的工作，“现在泰和医院就是他承包的。”

从熊艳双提供的资料来看，163医院证实其确实参与163分站的筹建和运转，所有投入均由站内负责，医院负责提供房子、水电，该院前急救站在一定时间内运转非常顺利。

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负责人李杰表示，设置120急救站要经过卫生部门的审批，他们会到现场查看。但是120急救站是不允许私人承包的，他们只认医院，只和医院签协议，至于医院采取怎样的经营方式，他们不知情。

[追问120]

Q1：从今年开始163分站再没接到长沙市120指挥中心的调度电话是什么原因？

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负责人李杰称，该急救站目前正在整改中，已经停了几个月。6月14日，在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李杰给记者提供了一份《关于加强院前急救网络建设及“120”特服号码管理的通知》。通知指出，院前医疗急救信号（120）的设置应由卫生行政部门与电信部门统一规划设置，设区的实际医疗紧急救援指挥调度应由上级指派的市医疗紧急救援中心统一实施，统一调度，各医院不得自行与电信部门设置直接接受医疗紧急救援信号，脱离市医疗紧急救援中心的统一指挥调度。

长沙市卫生局决定，撤销原设置的长沙市医疗紧急救援中心163院前急救分站，责成其对自行与电信部门建立的院前紧急救援信号系统进行整改，取消与电信部门设置的急救信号。落款时间为3月25日。

Q2：设立120急救站需要什么资质以及程序？

李杰表示，只允许医院申请加入120急救网络。设置120急救站要经过卫生部门的审批，他们会到现场考察。但是120急救站是不允许私人承包的，他们只认医院，只和医院签协议，至于医院采取怎样的经营方式，他们不知情。但如果医院搞承包的话，他们会查处并要求其规范。

Q3：120黑车到底归谁管？

李杰表示，长沙市医疗急救中心挂靠在长沙市中心医院，只是一个指挥中心，只有指挥调度的权力，但政府并未给予管理的权限，监管缺乏法律依据。

目前，长沙市120行业缺乏一些规范，行业管理方面缺乏管理条例。对于黑急救车监管问题，他表示很头痛，缺乏法律依据，到底谁牵头也是件难事。

新闻来源：潇湘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