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喜欢樱花,应该是为这春日之花的绚烂所倾目。鲁迅在回忆藤野先生时开篇便写到东京的赏樱胜地上野公园的染井吉野樱,“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让他记忆深刻的还有樱树下头顶上盘着大辫子,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
奇怪的是这种对樱花的偏爱,在中古时期的中国却很少有。樱花首先进入中国士大夫的视野是南北朝时期。齐隆昌元年(494)沈约出任浙江东阳太守,在途中及任所作了很多山水诗,《早发定山》便是其一。定山,是东阳道上所经之处。
“野棠开未落,山樱发欲然”。这里的山樱应是野生樱桃,即樱花山野种。与植于普通庭院的樱桃有所区分,明代李时珍在其《本草纲目》中分辨山樱桃“树如朱樱(编者注:栽培樱桃),但叶长尖不团,子小而尖,生青熟黄赤,亦不光泽而味恶不堪食”。这与从湖南湘西苗人那里探来的山樱果,或酸或苦的口感相当。
在此之前,樱桃称“楔”(《尔雅》),一名“荆桃”,又名“含桃”,是献于宗庙或宫廷飨宴的甜食。很少关注其花。唐代后,真正喜欢樱花的是白居易与稍晚的皮日休了。
白居易甚至想把山樱移栽到自己的庭院里,“亦知官舍非吾宅,且劚(zhú)山樱满院栽。”(《移山樱桃》)。皮日休则更夸张些,患了眼疾,不断催促郎中,“殷勤莫怪求医切,只为山樱欲放红。”(《病中书情寄上崔谏议时眼疾未平》)
此后,中古时期的诗人多被桃杏李梨等花吸引,山樱则少有眷顾者。如果不在初春进行一场很远的郊游,都很难碰到它。
也许正是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脾性,让我们值得跑到湘西去看一眼吧。
除了果实,山野之樱的花难被眷顾
染井吉野樱、日本晚樱……长沙市内所能看到的樱花多是这些。它们被作为公园的绿化品种或行道树栽培在城市的公共空间上,每年以固定的姿态迎接市民的观赏。与每到赏樱季公园里挤破头的态势截然相反的是,寂寞寥落的山樱,以甘于山野的情愫和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迎接春天。
在唐人那诗意盎然,奇思妙想的脑海里很少给山樱腾挪一堆完美的意境。即使如诗仙李白,他那悬河般的想象力中,也对山樱一无所知。他只是在春日游走思家时才会想起院子里窗前栽培的樱桃花,“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久别离》)
实际上,从现代植物分类上讲樱桃山樱应属樱属不同种。两者之间虽为亲缘关系,但历来作为日本倾慕的樱花却绝非日常间作为甜食的樱桃树。日本《樱大鉴》也将樱花与樱桃区分,亦称樱花种源在喜马拉雅山脉。在这里为了简单视听,可将观赏樱花视为野生山樱的栽培、选育种。而山樱也仅是品种众多的樱花的一个名称词(此处不细指樱属山樱种),指区别于樱桃与观赏樱的山间野樱。
不过对于不善分类的唐人来说,山樱与樱桃在可以追溯的文本中,早已变得模糊不清,而所有注意到山樱的诗人也早被樱桃固有的意象掰扯的模棱两可。于是古人看到的“路逢寒食节,处处樱花发”,已经分不出是山樱还是樱桃了。
早在唐代,樱桃通常都被栽种在厅前,这大概是魏晋以来就有的习惯,如严可均《全晋文》卷五十一《粘蝉赋》:“樱桃,其为树则多荫,其为果则先熟,故种之于厅事之前。”可确知此后所吟之物多为樱桃花。
事实上,无论是黄河流域的干旱丘陵地,还是长江流域的湿润季风林里,都不缺山樱的身影。只是其分散、稀疏与较早的花期很少被行吟诗人发现。一睹山樱的绚烂,需要一趟充足的远行。
可以确认的是,齐隆昌元年(494)沈约从长安去往浙江东阳的途中,在定山所见“野棠开未落,山樱发欲然”。应该是首次为这些山野之花发声。但相比较唐帝国边缘地区的奇花异草,与故乡风土栽培的桃李杏梨,山樱在两者之间,幽然难循。
即使喜爱山樱的白居易、皮日休,也是众多被樱花印象吸引的游吟诗人中少有的两位。大部分的中古诗人包括帝国的掌权者喜欢吃它们的果实,并作为宗庙的祭飨。
除了果实,仿佛这种山野之樱的花,从没被认真眷顾过。
湖南约有14种山樱,分布稀疏
即使进入山野辽阔的湖湘盆地,对于山樱花的关注亦不见多。一写麻阳事总离不开橘子的沈从文,注意到了那深浅山头中暗绿交错的橘树,却偏落了连接凤凰至麻阳山道上的山樱花。
如果是2月末操着小船从沅水上溯,是可以清晰地看见山樱那股细柔的白色幕影的。只是在茂密的杉木林或光秃的落叶林中,这些山樱花分布的过于分散,经常被同时开放的檫木暗黄色的花絮遮掩,成为遥远山坡上,偏白或粉色的景致,装点着“美得让人心痛”的那些深浅山头。
路遥说,初春的时候,走在山里,满目黄土,忽然峰回路转,崖上立着一枝粉红色的桃花,这时候,眼泪就不禁流了下来。它总是孤零零的一棵,枝条疏朗,那点点粉红几乎要被汹涌澎湃的黄土颜色所淹没。黄土上的天空是格外的蓝,似乎专为了照耀这黄土,使这荒凉更加触目惊心。
这种对于春的喜悦感,虽在满野清秀的湘西很难体悟,但相比那份沉重的荒凉,这里有无限的寂寞。
以吉首为中心,我们随即去了保靖的巴科河,永顺的小溪,凤凰的吉信。皆偏远荒蛮之地。所见樱花也不过4种,以华中樱桃居多,它们嬗变的花色,从白至粉红,有大有小,飘飘落落装点了湘西大部分的荒野世界。
据多年参与调查湖南野生樱花品种的湖南省森林植物园樱花研究专家吴思政说,湖南约有14种山樱,但多数种类的采集信息并不完善。樱花容易变异的特性,也加大了野外调查的难度,本土化山樱的引种与培育工作一直在基础筛选中,尝试找到优良观赏品种。
省森林植物园最早的樱花,是1985年由日本滋贺县赠送的2000株吉野樱,直到2007年,才有了早樱园中的本土樱花,大多从湘西引种。长沙园林生态园内的本土樱花数量最多,约3万株,引种了9种野生樱花。此外,望月公园也有从太浮山引种的少量野生樱花。
关注本土樱花的引种培育是此行的一个目的,长久以来,我国大量从日本进口樱花,而本土樱花却仅用作嫁接日本樱花的砧木。湖南真正开始对本土樱花进行品种培育,是近十年才有的事。
而关照这些时常无人眷顾的山樱,也是向荒野踏进最殷实的一步。
本文采写于2015年、2017年,情况可能已发生变化,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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